绯衣梦

《绯衣梦》是关汉卿杂剧中一个比较纯粹的公案戏。和《鲁斋郎》、《蝴蝶梦》相比,此剧以曲折、动人的情节取胜,而较少道德内容。同时,也必然造成科白较多、曲词较少的情况。宋元南戏《林招得》演大致相同的故事,但剧本早已失传。明代无名氏有《血手印》传奇。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与六十年代初,根据此剧改编而成的京戏和各地方剧种非常流行,有的还被拍成电影。
第三折

(净扮茶博士 [茶博士:宋元时茶馆的老板或伙计。] 上,云) 吃了茶的过去,吃了茶的过去。俺这里茶迎三岛客,汤送五湖宾,喝上七八盏,敢情去出恭 [出恭:大小便。] 。自家茶博士的便是,在此棋盘街井底巷开着座茶房,但是那经商客旅做买做卖的都来俺这里吃茶。今日清早晨起来,烧的汤瓶儿热,开开这茶铺儿,看有甚么人来。 (窦鉴、张弘各拿水火棍 [水火棍:古时衙役所用的木棍,半截红色,半截黑色。] 上,云) 自家窦鉴、张弘的便是,这里前后可也无人,俺二人奉大人的言语,着俺缉访杀人贼。来到这棋盘街井底巷,兄弟,咱去那茶房里吃茶去来。 (张弘云) 去来,去来。 (二人入茶房科)(窦鉴云) 茶博士,茶三婆有么? (茶博士云) 有。 (窦鉴云) 你与我唤出茶三婆来。 (茶博士唤科,云) 茶三婆,有客官唤你哩! (正旦扮茶三婆上,云) 来也,来也。好年光也!俺这里船临汴水休举棹,马到夷门 [夷门:战国时魏国首都大梁(即北宋京城汴京)有夷门,这里代指开封。] 懒赠鞭;看了大海休夸水,除了梁园 [梁园:本为汉代梁孝王在汴梁所修建的一所园林,这里代指开封。] 总是天。俺这里惟有一塔 [一塔:一块。] 闲田地,不是栽花蹴气球。好京师也呵! (唱)

【越调斗鹌鹑】俺这里锦片也似夷门,蓬莱般帝城。端的是辏集 [辏(còu凑)集:车辐凑集在毂上,比喻人烟密集。] 人烟,骈阗 [骈阗(pián tián偏阳平田):连接成片的意思。] 市井,年稔时丰,太平光景。四海宁,乐业声。休夸你四百座军州,八十里汴京;俺这里千军聚会,万国来朝,五马攒营。

【紫花儿序】好茶也,汤浇玉蕊 [玉蕊:指茶叶的嫩芽,最为名贵。这里是一种上等茶叶名。] ,茶点金橙 [金橙:本是金黄色的橙,这里也指一种讲究的茶叶名。] 。茶局子提两个茶瓶,一个要凉蜜水,搭着味转胜,客来要两般茶名。南阁子里啜盏会钱 [啜(chuò绰)盏会钱:喝茶付款。会钱,即付帐,今仍有此说法。] ,东阁子里卖煎提瓶 [卖煎提瓶:即提瓶卖煎,就是提着水壶为人添茶续水。煎,指开水。] 。

(茶博士云) 三婆,有客官唤你哩。 (正旦云) 你看茶汤去。 (茶博士云) 理会的。 (下)(正旦云) 客官每敢在这阁子里,我是觑咱。 (做见科,云) 我道是谁?原来是司公哥哥、“磨眼里鬼”哥哥 [司公:对衙役的敬称。磨眼里鬼:用歇后语称呼衙役窦鉴,即“磨眼里鬼——窦见(鉴)”。] 。你吃个甚茶? (窦鉴云) 你说那茶名来我听。 (正旦云) 造两个建汤 [建汤:茶名,即建溪(今福建南平)茶。] 来。 (裴炎上,做卖狗肉科,云) 卖狗肉,卖狗肉,好肥狗肉!自家裴炎的便是,四脚儿狗肉卖了三脚儿,剩下这一脚儿卖不出去,送与茶三婆去。可早来到也。 (做见正旦,怒科,云) 茶三婆,你今日怎生躲了我? (正旦云) 我迎接哥哥来,怎敢躲了?这个是何物? (裴炎云) 是肥狗肉。 (正旦云) 三婆吃七斋。 (裴炎云) 你吃八斋待怎的?收了者! (正旦云) 三婆这些时没买卖。 (裴炎怒云) 我回来便要钱,你也知道我的性儿!我局子里扳了你那窗棂 [窗棂:窗户上的格子。] ,茶阁子里摔碎你那汤瓶,我白日里就见个簸箕星 [白日里就见个簸箕星:簸箕星,据说是灾星;白日见簸箕星就是有刀光之灾出现。] !我吃酒去也。 (下)(正旦云) 裴炎去了,被这厮欺负煞我也! (窦鉴云) 三婆说谁哩? (正旦云) 三婆不曾说哥哥,俺这里有一人是裴炎,他好生的欺负俺百姓每。 (窦鉴云) 那厮是裴炎?你这里是甚么坊巷? (正旦云) 是棋盘街井底巷;有一人是裴炎,好生的方头不劣 [方头不劣:这里是泼皮无赖、十分厉害的意思。] 也! (窦鉴云) 您可怎生怕那厮? (正旦云) 哥哥不知,听三婆说一遍咱。 (窦鉴云) 你说,俺是听咱。 (正旦唱)

【金蕉叶】那厮他每日家吃的十分酩酊, (窦鉴云) 他怎么方头不劣? (唱) 他见一日有三十场斗争,他吃的来涎涎邓邓, (窦鉴云) 他这等厉害,好是无礼也! (唱) 他则待杀坏人的性命。

(窦鉴云) 那厮这等凶泼,每日家做甚么买卖? (正旦云) 他卖狗肉,他叫一声呵, (唱)

【寨儿令】那厮可便舒着腿脡,他可早叉着门桯,精唇泼口毁骂人。那厮他嘴脸天生,鬼恶人憎。他则要寻吵闹,要相争。

(窦鉴云) 这等凶恶!您若恼着他呵,他敢怎的你? (正旦唱)

【幺篇】他去那阁子里扳了窗棂,茶局子里摔碎了汤瓶。他直挺挺的眉踢竖,骨碌碌的眼圆睁,叫一声:白日里要见簸箕星!

(张弘云) 窦鉴哥,这厮好生无礼也!三婆,你看茶汤去。 (正旦云) 二位哥哥则在这里,三婆看茶客去也。 (下)(窦鉴云) 兄弟,你近前来:可是这般恁的…… (张弘云) 理会的。 (下)(窦鉴云) 兄弟这一去必有个主意。我且在此茶房里闲坐,看有甚么人来。 (张弘扮货郎挑担子插刀子上科,云) 自家是个货郎儿,来到这街市上,我摇动不郎鼓儿,看有甚么人来。 (裴旦上,云) 妾身是裴炎的浑家,我拿着这把刀鞘儿,去街上配一把刀子去。 (做见张弘科)(裴旦云) 肯分 [肯分:恰巧、正好。] 的遇着个货郎儿,我叫他过来是看咱。 (拿刀子入鞘儿科,云) 这刀子不是俺家的来! (张弘背云) 谁道“是俺家的来”,这刀子是我卖的! (裴旦云) 物见主必索取,是我的刀子! (张弘云) 是我的! (闹科)(正旦上,云) 街上吵闹,我是看咱。 (见科,云) 原来是裴嫂嫂,你闹做甚么? (裴旦云) 这厮偷了我的刀子! (正旦云) 茶房里有司公哥哥,你告去,他与你做个证见。 (裴旦云) 你说的是,我扯着他告去。 (裴旦做见窦鉴科,云) 哥哥,这厮偷了我刀子! (窦鉴云) 怎么是你的刀子? (裴旦云) 这刀子鞘儿见在我家里,怎么不是我的? (窦鉴云) 我不信,将来我看! (裴旦云) 哥哥,你看这鞘儿是也不是? (窦鉴云) 真个是这刀子的鞘儿。兄弟,与我拿住这妇人者! (张弘云) 理会的。 (做拿住打科,云) 招了者!招了者! (裴旦云) 哎约!他偷了我刀子,你着我招甚么? (正旦唱)

【鬼三台】则这贼名姓,劝姐姐休争竞, (裴旦云) 这刀子委的是我的,你怎生打我? (正旦唱) 走将来便把那头梢来自领 [把头梢来自领:心甘情愿地承认。] ,赃仗忒分明,不索你便折证 [折证:对证。] 。小梅香死的来忒没影,李庆安险些儿当重刑!第一来恶孽相缠,第二来也是那神天报应。

(窦鉴云) 兀那厮,你快招了者! (张弘脱衣打科,云) 我打这厮,招了者!招了者! (裴旦云) 打杀我也!本是我的刀子,可怎生屈棒打我? (张弘又打科,云) 不打不招,你快招了者! (裴旦云) 罢、罢、罢,我且屈招了。 (正旦唱)

【调笑令】你可便悄声,察贼情; (正旦云) 司公哥哥,你来! (张弘云) 怎的? (唱) 比及拿王矮虎,先缠住一丈青 [比及拿王矮虎,先缠住一丈青:比及,未曾。王矮虎与一丈青都是《水浒传》中的人物,一丈青是王矮虎的妻子。这里用王矮虎喻裴炎,一丈青喻裴妻。可见水浒故事在元代已相当流行。] 。批头棍 [批头棍:衙门里差役打人用的木棍。] 大腿上十分楞,不由他怎不招承!向云阳闹市必典刑, (裴旦云) 三婆,你救我咱! (唱) 杀么娘七代先灵 [七代先灵:这里是骂人的话。全句意为杀你娘的祖宗八代。] 。

(裴炎带酒上,云) 问三婆讨我那狗肉钱去。 (见正旦科,云) 三婆,还我那狗肉钱来。 (正旦云) 哥哥,狗肉钱有;那阁子里有人唤你哩! (裴炎见裴旦跪着窦鉴科,云) 大嫂,你为甚么跪在这里? (裴旦云) 我招了也。 (裴炎云) 你既招了,咱死去来。 (窦鉴云) 兄弟,有了杀人贼也!将这厮绑缚定,往开封府见大人去来。 (裴炎云) 罢、罢、罢,好汉识好汉,跟着你去。 (正旦唱)

【尾声】到来日裴炎不死呵教谁偿命?杀了这丑生呵天平地平!我想这人性命怎干休?我道来则他这瓦罐儿破终须离不了井 [瓦罐儿破终须离不了井:当时谚语,意为瓦罐从井中打水,水打不上来罐已碰破。这里比喻裴炎作恶多端,终须受到制裁。] 。 (下)

(窦鉴云) 拿着贼人见大人去来。大尹多才智,公事今完备;拿住杀人贼,少不的依律定其罪。 (同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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